年前,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出,“小镇孩子学艺术”已经成为一种值得关注的现象。时下,上课外艺术辅导班已不是北上广深等大城市人“洋气”的特权,在二、三线城市,以及很多县城,都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舞蹈、音乐、美术、书法等方面的少儿艺术培训班。每当小朋友的周末或假期来临,我们走在街头,总能看到背着画夹、琴盒的孩子,在家长陪同下,匆匆奔走于各类培训机构。而家长们茶余饭后,也把交流孩子艺术培训作为一个重要话题,“晒”小朋友的才艺,也成为不少人朋友圈的保留节目。

首先应该肯定,这是一个好现象。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代中国人的艺术觉醒,以及发自内心的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而从长远来看,“小镇孩子”学艺术将形成一股磅礴的力量,改变未来中国的精神世界与艺术版图。但同时也要看到,在这一现象的背面,则是乱象丛生的少儿艺术培训市场,培训机构良莠不齐,艺术考级泛滥成灾,毋庸讳言,少儿艺术培训作为一条渐行渐大的产业链,已经出现野蛮生长、畸形发育的态势。而其中最值得担忧的在于,美的教育——这一本应出于少儿艺术教育中心的东西正在流失。

我国近代美学和美育的先行者王国维曾经说过,“教育之宗旨何在?在使人为完全的人物而已。”也就是说,教育的目的在于培养人格完全的人。另一位杰出的思想家和教育家梁启超则说,“美术的功用”,“是把那渐渐坏掉了的爱美胃口,替他复原,令他常常吸收趣味的营养,以维持增进自己的生活康健。”我以为,艺术教育的中心是美育,少儿艺术教育尤其如此。小朋友学艺术最重要的目的是养成梁启超所说的“爱美胃口”。

具体来说,少儿艺术教育的目标可分三个层次。最高层是塑造追求美的心灵、养成健全的人格,中间层是培养发现美的能力,感受生活的意义,最底层才是掌握一些表现美的技能。概言之,在少儿艺术教育中,应以美育为体,艺术为用。少儿艺术教育的首要目的是帮助受教育者从艺术品和艺术活动中获得精神解放、品读生活情趣、锻铸高尚情操,其次是修习如何品评和鉴赏艺术品或艺术现象,再次才是习练一些艺术技法。而艺术考级之类,只应作为辅助艺术技法练习和巩固的手段存在。

当然,雄伟的高楼不可能从顶楼盖起。为了实现最高层的目的,必然需要中间层和最底层作为基础,但同时需要指出的是,如果没有一个高层次的目标为指引,那么,中低层的辛劳最终将变成一场无用功。这就好比,没有一张正确的图纸,楼就容易盖歪,这样的楼盖得越高,越有倒塌的危险。显然,当下那些偏离了美育的艺术教育或培训,实际上只在最低层或中间层徘徊。于是,少儿艺术教育就沦为了艺术技法课、知识课甚至备考技巧课,不但丧失了艺术教育应有的价值,而且潜移默化地掰弯了孩子们对“艺术”和“美”的“第一印象”,危害不可谓不大。

造成这一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功利目的绑架了少儿艺术教育。毋庸讳言,不少家长把孩子送进艺术培训机构,是为了特长加分、参加竞赛或才艺展示,在这种的“内需”催生下的艺术培训机构,视艺术教育为一场纯粹的“生意”,并以竞赛成绩或考试加分作为招徕更多学员的广告。实际上,美是超功利的,美育也应该是超功利的。一代美育宗师蔡元培先生说过,“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以渐消卒者也。”这一论断多么精辟,又多么发人深省。

让美育回归少儿艺术教育的中心,应在全社会大力弘扬正确的美育观和艺术教育观,弱化少儿艺术教育的功利目的,还应在实践层面多方施策。

其一,进一步规范少儿艺术培训市场和考级机制,科学设置准入门槛,加强艺术培训行业自律。

其二,加强改进中小学艺术课程建设,引导学生组建艺术社团,自主开展艺术活动,培养对艺术的兴趣,以及经由艺术感受美的意识和能力。

其三,营造习艺尚美的社会氛围,加大各级各类美术馆、博物馆、群艺馆、文化馆开展公益艺术培训的力度,有条件的公益艺术机构不妨探索设立少儿艺术教育职能部门,统筹各方资源,联合艺术行业组织,举办丰富多彩的少儿公益艺术活动。